2019年9月3日星期二

李淑世自述七: 出走香港投奔解放区


出走香港投奔解放区
正当人们欢庆和平胜利不久,蒋介石与国民党的和谈虽然签订了一个双十协定,但很快就被蒋介石破坏了,发动了对共产党解放区的全面进攻。老蒋满以为靠美国人的支持,武器装备精良,而共产党是打游击的土包子,他想三个月消灭共产党。但历史却是无情的,蒋介石号称八百万大军在三年内战中消耗殆尽,不得不逃到台湾。当时共产党尚无海军和空军,蒋介石王朝才得以逃脱,凭借台湾海峡的天堑,偏安在小小的台湾岛上。中国人民经过八年抗战和三年解放战争,已经消耗尽了财力,前后死了三千多万人,真是苦难的中国。
1949年初,三年内战完成了三大战役,解放军节节胜利,蒋王朝大势已去,越到战争的尾声,斗争越是尖锐。蒋介石即将退出大陆国统区,统治更加严厉,这时的重庆也是暗云密布。我的一个熟人在重庆市公安局里工作,她告诉我说,她看见国民党政府的黑名单上有“周亚君”的名字。
我立即回家告诉了亚君,他当晚去找新民报重庆社经理刘振华商量对策。因为早在1947年重庆“六二大逮捕事件”中,周亚君就曾被捕过(详情见周亚军一节)。有人说,三十六计走为上,于是当晚我们决定,亚君先去香港,因为当时国民党虽是强弩之末,但国共两军交界地区封锁非常严,唯一的通道是重庆去香港,是出境出国的大道,当时的民主人士都是通过此通道出走香港,然后转赴解放区北平(北京当时称为北平,新中国成立时改称北京)。
于是由新民报派人买了赴香港的飞机票,第二天清晨我和冉正芳送亚君上飞机,幸未遇到国民党的检查人员,安然抵达香港。他住在香港对岸九龙的重庆和成银行驻香港办事处,因为和成银行老板吴晋航是新民报的大股东,也是位开明的民主人士。
我一个人在家整天提心吊胆,随时都有被搜查甚至被捕的危险。亚君到香港后给我来信,嘱我赶紧想办法去香港。于是我去找大舅父商量,他也同意我赶快离开重庆,并设法为我买飞机票。那时形势十分紧张,飞机票已停止公开出售。我虽然在新民报工作,但时间不长,又不是被迫害,不能公费,所以我要自己设法筹路费。亚君给我寄来一信,嘱我去找重庆大学的同学刘静蓉,她是重庆大资本家刘航琛的女儿,平时和我们相交颇厚。我带着亚君的信直奔刘敬容家。她和我谈了一会儿,知道我要向她借路费,毫不迟疑立即取出银元一百元交给我。
晚上收拾了简单的行李,当时我已经有两个孩子,大女儿周平刚四岁,二儿子周益刚两岁,而我又已怀上身孕,本来计划堕胎,以免今后生活上的麻烦,可是一家私人诊所说堕胎要我三十元银元,明明是借机敲诈。我只得不顾一切,第三天带着大女儿周平离开了重庆,还有一个有病的男孩儿周益交给了女工夏嫂,生活费由我大舅负担。
清晨天刚蒙蒙亮,我一手携着小女儿,一手提一包行李,到了一家大饭店,去找那位飞机驾驶员。他才从床上起来,似乎认为我去的太早了吧,然后带着我去重庆的军用机场。原来军用机场是很森严的,可能是他们机场人员都心照不宣,知道是卖“黄鱼票”吧,也没有检查,就让我跟着飞行员进了机场上了飞机。我买的是一张“黄鱼票”,本来官价重庆飞香港的票价是银元74元,我买的“黄鱼票”是黑市票,只给了70元,却没有给票,就这样悄悄上了飞机。
这是一架空运飞机,没有装货。进到仓里没有座位,只有一些杂物,飞行员叫我就坐在这里。我看见一张空着的行军床,就把行李放上,然后安排周平躺在行军床上。仓里只有几个舷窗口可以看到阳光,小周平很听话,也不闹,老老实实的躺在床上,一会儿飞机起飞了,只听见呼呼的响声,我们上路了。
过了一会儿,周平说要“拉巴巴”,我只好用手拿了一些废纸,让她拉在上面,然后将它卷成大大的卷,拉开舷窗,一股强风灌进来,我赶快把巴巴扔出去,立刻关紧,于是我伴着孩子也躺下睡了一会儿。那个飞行员把他的一件衣服给我当被子盖上了。
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飞机在广州机场停下来,飞机上有正副飞行员各一人,另有机械师一人,那位飞行员来告诉我等一会儿有人要来检查后仓,他把我们带到前舱,然后把门关上,估计是为了避开检查人员吧。一会儿就听见有人进入后仓例行检查一番,然后走了,飞行员才到驾驶舱叫我跟他出机场。在机场门口儿,我跟着他上了一辆大客车,同时上来很多人,听见几个人对那位飞行员开玩笑似的说:又带黄鱼啦。是用英语讲的,其实我也听懂了。
车开进城到了热闹街口,他就叫我下车了,我也没向他表示道谢,那车就开走了。站在街头,见满街人们匆匆忙忙,我也不知道方向,只好拿出亚君给我写的字条,那是一位新民报驻广州记者的住址。虽然我不会讲广东话,还能勉强听得懂几句,才问到了那个街名。可是到了那条街,还需要走很深的一条小巷,而且也不知道是否找对了,我就将一大包行李放在路边一个小店里,叫周平这个小孩儿看守着,等我问清楚了那家住宅,回来一看,行李和小孩都安然存在。那位广东同事的家住在很深的巷子里,大门紧紧的闭着,只在大门左上方留下一个小洞,而且里面是用一块活板掩盖着,便于里面的人往外看,如有人叩门,里面的人就先打开小木板,看清了来人再开门。后来我才理解,这是因为那时面临着解放的前夕,而一般大动荡中都可能发生大抢劫事件,所以广州市面已经面临解放前夕的大混乱了。
当晚住在这位记者同事家,他待我很客气,晚上陪我乘坐三轮车去逛广州的夜市,人们熙熙攘攘,街上有美国的柑橘,个子不大,却都包上白纸,价钱比较贵。我们只买了一把广州产的香蕉,因为我在四川吃广柑很多,而香蕉却很少吃。夜晚,虽然在广州已是夏天,白天气温很高,而入夜有海风吹拂,住在深巷也不觉得热,这就是海洋性气候吧。次日早晨那位广东朋友送我去火车站,因为广州去香港可以通火车也可以乘船,但火车只要四个小时,上车也方便,进了候车室,那位广东朋友就回去了。
我跟在一伙儿旅客后面,没有候车室,只有凌乱的旅客。忽然看见一名荷枪实弹的士兵,站在一伙旅客的面前直嚷嚷,不许乱动。我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个吓得往后退,我一个人提着一大包行李还要照料四岁的孩子,更不知目前发生了什么事,只得往人多的人堆里跑。过了一会儿说只是一场虚惊,这就是草木皆兵吧。
火车要走四个多小时,那时香港是一个自由港,人们可以随意出入,不必办护照,但从深圳口岸出境时要经过一个木质闸门似的,那时的深圳还是一个小镇之类,没有什么高楼,民居也很少,并不引人注目,而经过这里就是出国了。那边是香港地界,我们也就以为到了外国呢。
在火车上四个小时,却下了四次小雨,平均一个小时要下一场,雨后立刻天晴,这对四川少见阳光的人来说,又经历了一次新的尝试。因为我没有出门的经验,更不懂得怎样利用现代化的设备,不知道何时可以到达,所以火车到了九龙车站,火车却没有见亚君来接,这当然不能怪他。我下车后立刻有小汽车围上来接客,我将要去的地址纸条交给了一个司机,他就把我的行李拿上车,车开了,旁边一个导游似的男人不断向我介绍,这是什么地方,那是什么建筑,招呼十分殷勤,不一会儿到了目的地下车后我付了车钱,可是旁边陪我的那个人就要我付给他导游费,我想我又没有请他陪我来,是他自己跟着我来的,干嘛要付他钱!正在争执,合成银行的一位工作人员出来接我,付给了他三元港币,才结束了这场争吵。我这个乡巴佬第一天到香港,就被敲了小小的竹杠。
这里是和成银行驻港办事处,来往人很杂,而且我又不是他们的客人,我也不便久留,第二天亚君就为我找到香港的女青年会去住,那在香港的半山坡上,我住一间单人房,第二天早晨就有一名boy男役穿着制服,为我送来了早点。他推车进门,然后在我的被子上放上一个小方桌,上面放上一杯牛奶和两块饼干,他首先给我一只小玻璃高脚杯子,里面放一只香蕉,大概就是第一道点心吧。我只知道一般西餐是最后上水果,可是这里是英国人统治下的香港,是英国人办的基督教女青年会,大概这是他们英国人的习惯吧。每餐都要去餐厅吃西餐,客人们都是英国白色人种的女人,她们饭后都聚在客厅里随意交谈,这也是她们的习惯吧,可是我却一言不发,还是语言不通。饭后我要进城,只有喊boy为我叫到出租车进城。
在这里住了两三天开支太大,我就又迁到九龙城那的女青年会去住,这里房租最便宜,三人一间房,每天每床只收三元港币。同住的都是在香港工作的妇女,有教师、银行职员和机关女职员。他们工资都是中下等水平,住在这里比起自己租房住就便宜多了,而且这里伙食也很便宜,每餐一盆鸡蛋炒饭三元,肉丝炒饭四元,这是最便宜的了。因此,那些女教师女职员女银行员都愿意常住这里,吃住付清了每月还能余下钱来,香港的工资也不是很高,我问一位同住的女孩儿,她每月工资也只有六百港元,当时中国银元一元换七元多港币,一般工作人员生活也不是很宽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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