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8月23日星期一

板桥溃坝三十五年祭

1975年我和祥都在河南西平县化肥厂工作。

那一年的夏天格外的热。 八月初祥和 几个同事去湖北出差, 八月八日, 我有事去郑州, 那天天气阴沉下起了大雨。 下午办完事后我想着只有婆婆和才一岁的姗姗在家里,今天一定要赶回去。一路上看到沿途许多庄稼已经被淹,有几处水已快淹到路基。 到了西平雨小了些, 出了车站, 看到平时热热闹闹的车站已经没有人了,车站前的路积水已到小腿肚。 我冒着雨,淌着水深一步浅一步赶回家中, 看到婆婆抱着姗姗正眼泪汪汪巴望着我回家呢。我把在郑州买的蛋糕给姗姗吃,姗姗还要给婆婆一块, 婆婆舍不得吃, 说留给姗姗吃。后来我才知道我乘坐的这一班是京广线上最后一班车, 我后面的一班车走到一半,因路基被毁, 没能通过。

当晚电闪雷鸣,雨越下越大。那雨就像把水龙头拧到最大忘记关了, 就一直不歇气地哗哗地下, 到了半夜, 一道照亮天空的闪电后,听到一声像要把天空撕裂的巨响, 化肥厂有节奏的机器轰鸣声嘎然止住,天地间一片黑暗,那种黑暗可以这样描述, 人们睁着眼和闭着眼没有区别, 。化肥厂的职工习惯了厂里日夜不停的机器轰鸣声,看惯了厂里日夜不熄的灯光, 听着这声音吃饭睡觉, 心里有一份踏实和安宁,现在这些声音和灯光一下子消失了,大家心里充满恐惧和不安,仿佛到了世界的末日,预感要有什么大事发生,可 在那暴风雨的黑夜又都无能为力。婆婆起来点了个蜡烛, 她说要发大水, 赶紧接点水存在家里, 我心想, 这漫天漫地都是水,还接水到家里干什么。 她自己到外面把家中所有的容器都盛满了水。 到后来我才明白,水灾过后, 这漫天漫地的水是不能随便喝的。

第二天大家看到的是西平县已全部停水停电,铁路和公路交通全部中断, 和外界的电话电报也已中断,我们已经和外部世界完全隔绝。那么昨天夜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许多方面的消息证实, 昨夜位于遂平境内的板桥水库承受不了这百年一遇的特大洪水,坝堤被洪水冲毁, 堤上保坝抢险人员全部被巨浪卷走, 洪峰扑天盖地势不可挡地向下游冲去, 所到之处, 像扫帚扫地一样,把地上的所有一切, 房屋,庄稼, 牲畜和熟睡的人们一下吞噬掉,洪峰从西向东扑向京广铁路,把铁轨高高卷起又狠狠摔下去, 从西平到驻马店一线的铁轨已被拧成了麻花。京广铁路全线中断。当时京广线是中国南北交通大动脉,京广线一中断, 半个中国就瘫痪了。

由于没有公开的信息, 各种小道消息不胫而走, 真真假假,有的越传越邪乎。人们关心的是这两天雨还要继续下,上游的洪峰还要一波一波继续冲下来。

化肥厂家属区后面有一条河叫洪河,这条河在厂后面突然拐了个90 度的弯向北流去。洪河的河堤高过县里的许多房子,如果洪峰冲下来, 在拐弯处冲破堤坝,直冲县城, 整个县城就会成为一片汪洋。

板桥水库的崩溃让人们明白了,在大自然强大的威力面前,人类是渺小的, 人类的力量是有限的。县里和厂里没有组织护坝保堤突击队,叫各单位派人轮流值班,如果破堤就敲锣打鼓叫大家逃难。

化肥厂大部分职工都是本地人,老早就跑回家了,厂里剩下七八家外来户和值班的厂领导, 各家自己想办法自救, 有的拆门板, 有的把床上的萡篱重新绑结实。拿萡篱当救生圈。祥不在家, 婆婆就成了我的主心骨。她拿旧衣裳做了个结结实实的大布兜,可以把姗姗放在里面绑在身上。家里有一张八仙桌, 是用上好的木料打成,婆婆千里迢迢从丹阳把它运过来。据 她说,那年丹阳发大水,她就是靠这张桌子捡了条命。如果洪水来了,就把姗姗绑在身上,我们三人在这八仙桌里就能活命。厂里几个男人们商量说, 家属区离河堤太近,地势又低,叫厂里的男女老幼晚上不要在屋里过夜,到厂里未盖好的造气楼去。造气楼是钢筋水泥地基, 有三层,比洪河的河堤高,在上面呆着比较安全。

当时家里只有四五斤白面和七八斤红薯面了。如果洪水十天半月不退,这些粮食就是我们娘儿三个的救命粮。傍晚婆婆给姗姗赶了几根面条,就着蛋糕让她吃下去。她又做了几张饼, 把剩下的粮食放到篮子里挂到房梁上,就跟着大伙上了造气楼。造气楼到处是钢筋钉子,还有大大小小的洞眼,二三十口人挤在上面。女人们怕孩子乱跑掉下去, 紧紧抱着孩子不让他们乱跑。

当夜幕降临时,黑暗再次笼罩了西平大地,又像昨晚一样的暴雨。好在这次人多,大伙在一块壮壮胆。男人们在一块儿吸烟聊天,女人们在一起哄孩子。借着烟头微弱的亮光,还有孩子的哭闹声,你能感觉到这个世界真实的存在。

那个晚上天气闷热,又有许多蚊子,姗姗一直在哭闹, 我和婆婆轮流抱着她,给她搧扇子赶蚊子,到天亮才迷迷糊糊睡了一会。

早上起来一看,洪河没有决堤,雨也小了些, 就陆陆续续回家。 出了生产区,看到许多难民从乡下往城里跑,连家带口, 扶老携幼。家属区也挤满了难民。我们都不敢开门回家。时任副厂长的万良看到着个阵势,赶紧叫厂食堂熬了几锅面糊糊汤让难民都喝了些,一碗糊糊汤喝下去后, 人们都缓过了点劲。万良对着大伙说:乡亲们,毛主席他老人家派飞机给咱灾区老百姓送大饼来了,大伙快往城里去,直升飞机正往下扔大饼呢。

难民 听说县城里有 大饼,就都赶紧往城里去了。那几天确实有飞机往下扔大饼,但是抢的人很多,年纪大的和妇女根本抢不到。

难民们走后院子里清净下来, 大家才敢回家,我们看到梁上吊的粮食还在,桶里存的雨水还在,就放下心来。

当时各家都存了些雨水, 都还能坚持几天。 老人们说, 水灾过后, 河里, 塘里甚至井里的水是不能喝的, 因为洪水卷走了地上所有的污物,还有死人, 死牲畜, 腐烂的庄稼。洪水过后瘟疫就是由此引起的。历史上洪水过后瘟疫死亡人数往往比洪水造成的死亡人数还要多。我真庆幸当初婆婆存了那么多雨水。

婆婆熬了点面糊糊,把最后的两块蛋糕给姗姗吃了, 告诉她再往后就没有蛋糕了。
大家正在吃饭, 在厂区看门的小翟急忙跑来,说有一孕妇走到厂门口走不动了, 马上就要生了。他把产妇放到堆煤的屋子,就跑来求救。

几个年纪比较大的妇女拿了些小孩的衣服赶了过去。李婶叫我到化验室拿把剪刀, 酒精和干净的纸。 当我拿了东西赶到时, 我听到了产妇凄惨的叫声,她斜躺在煤堆上, 身下垫了些报纸和化肥袋。我不知该干什么,李婶叫我回家去熬点姜汤, 我回到家和婆婆熬好姜汤赶回去时,孩子已经生出来了, 是个健康的男孩, 但产妇却昏死过去。大家叫婆婆来给看看,婆婆在产妇的人中使劲按了几下, 又 灌了几口热姜汤,产妇就缓过气来。几个有奶的妇女轮流给新生的孩子喂了几口奶,孩子就·安安静静睡了。那产妇的婆婆看到媳妇孙子都平安, 感激得给大伙作揖说:谢谢各位救命之恩, 这孩子就叫水生,长大后一定回来报达各位大姐大婶的大恩大德。大家商量刚生完孩子就在这煤堆上躺着不行,就叫厂里两个工人拉架子车把他们送到县医院去了。

接下来几天,雨停了洪水也慢慢退下来, 但厂里依然是没水煤电, 我们就靠家里那点水和粮食过活,天气炎热,没有净水,无法洗澡,姗姗浑身起了痱子。 又没有蔬菜吃,蛋糕也吃完了,每天也就跟着吃点面糊糊,大人小孩都嘴里起泡上火。 婆婆就跑到厂外去挖 野菜, 先在河里把泥洗掉, 再拿回家用清水冲一下,剁碎了给姗姗包了几个野菜馄伅。姗姗吃到新鲜的野菜馄伅, 可高兴了。

那几天,河边还经常有飘过来的尸体,天气炎热,几天几天泡下来,空气中散发着令人恶心的腐臭味。县里组织了埋尸队,很多人都不愿意干,县里就同意发加班费外加两顿饭。 一些年轻人看有钱赚, 有饭吃, 就去了, 回来后说这活真不是人干的,有的人恶心得好几天吃不下饭,他们看到的死尸 男女老幼都有, 有的 妇女还抱着孩子, 很惨。 尸体是就地掩埋, 挖一个深坑撒上些石灰就埋了, 每天向县里报个数。 据统计西平死亡人数大约在千人,因为西平不在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没有被洪水冲下直接死亡的。而在西平的邻居遂平县就惨烈得多,死亡的尸体太多了,没有人手掩埋, 中央派了解放军,有的就地方是挖大坑集体掩埋, 几千个解放军埋了一个多星期都没有埋完。不管官方数字怎么说,老百姓估计,板桥水库的泄洪道上几乎无人生还, 遂平县的 死亡人数在二十万以上。遂平县和西平县这次受灾情况相似, 两县的人口基本相同, 但死亡人数有如此巨大的差别,这只能说明,遂平县95% 以上的死亡是由板桥水库的崩溃引起的。

几天以后, 祥他们一行出差的人也回来了, 经过这场生死浩劫, 亲人重逢, 像是做了一场噩梦。

他们带回了灾区急需的火柴, 蜡烛,电池, 手电, 药品和一些食物,还给姗姗买了蛋糕。祥把一些急需的东西分送给了邻居。

祥告诉我们,他们在新洲化肥厂听到板桥决堤的消息后就急忙往回赶,到武汉后, 京广线已断线。 他们就坐飞机飞到郑州,郑州到驻马店地区所有的铁路公路也已阻断。 看到的是郑州市的大街小巷的居民都在烙大饼, 说是让飞机送给灾区人民。他们想了解西平的情况,没有人给他们答案,各种小道消息满天飞, 他们找到几个西平老乡, 听说省里派了飞机去查看灾情, 看到西平城关塔的塔尖在水面上, 其余都是汪洋一片。城关塔 是西平县城地势最高的, 如果城关塔被淹, 其他地方一定泡在水里了。 想着家里的男人不在,老幼妇孺碰到这么大的洪水可怎么办,越想越害怕,几个大男人坐在招待所里呜呜大哭起来。仔细想想, 与其坐在这里胡猜乱想,不如赶紧想办法回去。他们把手中的钱买了些急需品,就到处打听往南的车子。 刚巧碰到西平农机厂的两个老乡, 开着拖拉机准备回西平,也愿意带上他们, 多些人壮壮胆, 以防路上的劫匪。据这位老乡讲, 通往灾区的路已经戒严, 一是防灾民跑到大城市, 二是防止灾区瘟疫蔓延到城市。 但他对这段路很熟,可以穿小路。为了防止路上被拦截, 他们决定傍晚走, 赶夜路回家。他们坐在拖拉机后面的拖斗里颠簸了一夜, 天亮时赶回了家。 看到家人平安,化悲为喜,心里终于踏实了。

过了几天, 县里的救灾粮发下来了。 厂里组织了救灾队给厂里领导和职工送救济粮。首先是给领导送, 如果职工和领导在一个村, 也就跟着沾光了。我被安排去师灵公社。 车子一路开过去, 满目苍痍,地里庄稼基本死绝,今秋绝收已成定局,大部分的土坯房已被洪水泡成一滩泥,只有少数砖房还在。我们来到一个工人家里,他家的房子是在土坯的地基上用树枝撑起个屋顶, 树枝上盖了用化肥袋拆的朔料布。周围压了些土坯。屋里除了一个炕和几个碗, 基本没有什么东西。外面的土灶支着一口锅。他们烧了些水, 放了些野菜,拿我们送去的面粉打了点糊糊,让我们一起吃,我们没有吃, 又继续送了几家, 家家情况都差不多。回来的路上, 大家心里都很沉重, 不知下半年西平老百姓的日子怎样过。

驻马店地区的大水灾 在当时从中央到地方大小报纸没有提一个字,但这个消息不知怎么比现在的internet 跑得还要快传遍全国,我的父母亲当时在南疆兵团农场里, 他们很快也知道了, 他们听到的和祥在郑州听到的一样,西平县城已被淹。 他们曾经打过电报,电话,都没有打通, 音信全无。那一阵他们天天都没有睡好觉。 半个月后当邮局重新开门那天, 我立即给父母发了个电报, 只有四个字“全家平安”。 母亲接到电报后, 说了一句话“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几年后我们出差经过遂平板桥水库遗址,看到从被冲垮的大坝洪水流过的痕迹,那里仍是一片没有生命的砂石地。

如今, 三十五年过去了,那个叫水生的孩子,已是 三十五岁的男子汉了。 关于这场灾害的记录不多, 前几天看到 CND 上的报道,作为这次洪灾的幸存者, 我把自己亲历的见闻写下来,谨以此文祭奠那些逝去的亡灵, 也祝愿这场灾难的幸存者大难不死, 都有后福。

2010年3月14日星期日

折腾之七: 1949 重慶-〉香港-〉大連-〉北京

1949 是中国近代史上大动荡的一年。解放军的神速进展超过了许多人们的预料, 蜀道天堑挡住了日本人却没有挡住解放军进川。1949 年初解放军向重庆快速挺进的消息每天传来。国民党也加紧对共产党人和左派人士的屠杀和迫害。 那时是抓起来不加审判就成批的屠杀, 没有道理好讲。

年初, 在省政府任职的母亲的幺舅传话给母亲说父亲·的名字在黑名单里, 大舅听到后马上买船票, 给了父亲一笔路费, 父亲悄悄坐船从重庆到武汉又去了香港, 在香港是住在新民报香港分部安排的青年旅行社。 父亲到香港后叫母亲立即去香港会合。

当时由于通货膨胀,货币贬值,物价飞涨,城市老百姓民不聊生。母亲变卖了家中所有的东西, 换成了金条。 此时由于战乱,重庆到武汉的水路已经中断,当时没有民航,也没有铁路, 要想出川只有飞出去, 要飞出去只有靠国民党空军。由于战局的变化,国民党空军的官兵也都在为自己留退路, “带黄鱼”已成公开的秘密,标价是一根金条一个人。母亲的表弟有几个是共产党,因是单身小伙子,早早离开了。母亲一个女人 带两个孩子, 小弟还要抱在手里, 无奈之下, 将小弟托给了保姆和家人, 没想到这竟成了终身的憾事。

母亲花了两根金条, 托人买了黄鱼票, 随身只带了个小箱子, 把余下的金条藏在身上,带着我上了飞机。 我对这次飞行还依稀有些印象。母亲嘱咐我上飞机后不要说话吵闹,一开始我很害怕, 紧紧楼住妈妈,飞行员对我们还客气。飞机飞得不是太高,开了一会,看看窗户外面好多房子都变得很小。我渐渐不害怕了。 她带了一小篓水果,给我吃还给飞行员吃,吃完水果后我们就把垃圾从窗户扔出去,我当时很担心问妈妈, 垃圾扔下去砸到人家头上怎么办,妈妈说不会的, 不要担心。

父亲母亲和我在香港会合了。 因为三口人住在青年旅行社不方便, 母亲就通过华西校友找到香港的基督教女青年会, 带我住到女青年会,父亲仍住在青年旅行社, 这是他们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住处。下一步怎么办? 当时他们是有几个选择的, 母亲的华西校友有在美国留学的, 如果他们愿意,可以联系去美国, 他们可以留在香港, 新民报在香港有分社, 他们也可以到台湾去。 但是象当年许多热血青年一样 , 他们毫不犹豫, 义无反顾地要投奔解放区, 他们相信共产党领导的新中国一定比国民党好, 一定会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

因为国内仍在战乱,那时逃难到香港的人很多, 人们从这里中转到美国,欧洲, 南洋, 台湾, 上海, 天津,大连。。。。父母下面的事情就是要买到往北去的船票。逃往香港的人越来越多, 吃住也越来越困难, 而到各处去的船票也越来越紧张。父亲每天都在外面跑,打听消息买船票。 大约过了几个星期, 我们终于买到了去上海的船票。那时除了极少数有房间的票, 其余都是大通仓, 什么都没有。自己带垫的和盖的, 还要带吃的,这就是难民仓。就这样的船票还要费大劲才搞到。我们三人在靠墙根占了一个位置, 带了一箱饼干和一个水壶,就这样在海上不知漂了多久, 本来说是要到上海, 可到上海后, 上海还在打仗, 船又继续往北开, 这时船上的淡水和食品更加紧张。每天母亲带着我占着我们的一块宝地, 父亲出去抢购些食品和水, 就这样坚持了一段, 我们的船终于在大连靠岸了。当时真象从监狱里出来一样。

父亲和母亲的目标是北平,新民报在北平也有分社。 我们坐火车从大连先到沈阳, 在那里参观了沈阳的故宫, 再从沈阳到北平, 一路开过来给我印象最深的是, 在田野上,在山谷里,我看到 了一些死人, 不知是淹死,饿死还是战争打死。 我很害怕, 妈妈叫我闭上眼睛不要看。

1949 年中, 我们终于到了北平, 一开始是住在陈铭德,邓季星的家中, 我印象中是无量大人胡同中的一个四合院, 中西合璧式的装修非常典雅, 院子很大, 有很多花, 院中有一棵紫藤萝,长得很茂盛。陈铭德当时希望父亲到北平的新民报工作。 北平即将改名北京, 新中国的首都就要设在北京, 北京的新民报将来地位何等重要啊。

父亲的智慧在于他的审时度事, 在于他的远见卓识, 他预见到共产党掌天下后, 私人报纸会衰落,即然是来参加革命,要搞新闻就要到共产党的报纸去干。他做了一个明智的选择, 他放弃了陈铭德 给他的北京的新民报采访部主任的位置。 1949 年 八月由新华日报的胡绩伟介绍到位于香山的 华北新闻学校去上学。当时由于解放军的神速进展,许多新解放区需要大批干部接手工作, 接手政权, 就办了一些学校班即干部速成学校,招收一些刚参加革命的青年学生和知识分子,给他们讲一些马列主义基本原理, 共产党的基本道理, 国际国内形势和现行政策, 就把他们分配到各处去工作。

1949 年 九月 母亲则由梁柯平介绍,到刚刚成立的北京市妇女联合会宣传科工作。就这样,他们参加了革命工作,非常幸运他们参加工作的时间都在是1949 年 10 月 一日以前,算是革命老干部,后来退休时都算是离休。

折腾之六: 重 慶: 新民报的记者

1943 年 父亲从 重庆大学毕业后,按照和陈铭德的约定, 回到新民报工作, 如愿地当上了记者。 他最初是跑社会新闻,主要是报道一些市内的消息,由于他勤于学习和观察,知识面扩大,又善于接交各界人士, 逐渐成为一名有经验的有着广泛社会联系的记者,他也从社会新闻转到政治新闻,报道国内重大事件。

从1943年 到1949年,作为新民报的记者,他是中国近代历史的许多重大事件的亲历者和见证者。例如1943 年 重庆日军轰炸大惨案,1945年日军投降, 1945年 毛泽东到重庆, 国共和谈,1946年的国民大会,1949 年的反饥饿,反独裁学生运动, 在1947 年 六月二日较场口事件中, 由于他和一批年轻记者如实报道了事件真相而被国民党逮捕,后来是由陈铭德出面把他保释出狱, 但从此父亲上了国民党的黑名单。这件事在解放以后曾多次被调查,这是后话。

在抗日战争胜利后,作为一代受过东西方教育的年轻人,他们对中国的前途和未来是有自己想法的。他们认为中国应象西方民主国家一样,成立多党派的联合政府, 选举国家领导人和国民代表,党派不应有军队,不应该继续打内战了,军队应该属于国家。当时在重庆各个党派林立,他们各党派的朋友都有。他们即没有参加国民党, 也没有参加共产党, 而是参加了1945 年成立的中国民盟,成为民盟最早的一批成员。父母之所以参加民盟, 因为他们的理念和民盟相同, 而且他们对国民党政府的贪污腐败极端不满

民盟是由一批崇尚西方民主的知识精英发起,他们厌恶国民党政府的贪污和腐败,在 1945-1949年作为共产党最坚定的盟友和中国第三大政党,民盟为中国的民主宪政,反对国民党一党专政,作出了重大贡献。 1948年,民盟被国民党宣布为非法组织。作为民盟成员, 父亲自然也是被当局关注的对象。

1946 年,国民政府迁回南京后,新民报的总部也迁到南京,新民报在北平和香港也成立了分支, 重庆的新民报改为新民晚报。 到1948 年,32岁的父亲达到他事业的一个高峰,他成为了新民晚报采访部主任。15 年的时间,他从一个独身闯重庆的乡下娃,靠半工半读拿到了大学文凭,成为这个大都市的高级白领, 他还有一个美丽聪慧的妻子和一对可爱的儿女,(我的弟弟周益是1948年出生的, 他生下来时是个聪明可爱的男孩)。他的人生可以说是非常成功。 意气风发的父亲在新的一年里,他有什么目标呢? 我们家的命运会怎样呢?

2010年2月10日星期三

折腾之五: 重庆:母亲 的“妇女与家庭“

华西大学是贵族学校,华西的女生大多出身富裕家庭,受到良好的教育,又能讲英语,被称爲淑女, 她看到她的几个师姐毕业后 嫁入豪门,成爲官夫人或濶太太,虽然生活优越,但她们没有经济独立 , 精柛并不愉快。她的舅舅想着这个聪明漂亮又受过良好教育的外 甥女 也能攀上个达官贵人,助他挤入上流社会,但母亲可不愿这样过一辈子。

在舅舅家里,凡事她的母亲不当家,一切都是舅舅 説了算。 这些年来,她感激舅舅 的养育之恩,舅父如她的父亲。 但是这件事,她一定要自己当家做主, 不是她不想过舒适安逸富裕的日子,因爲她亲历了太多的故事。她的一个表姐由舅舅 包办找 了一个门当户对的婚姻,但两人并不相爱,那个男人经常在外拈花惹草,表姐 本来身体就不好,再加上性格内向,精神长期郁闷 ,婚后几年年纪轻轻的就过世了,她还有一个高中同学高中毕业后就嫁给四川军阀 杨森作了第九房姨太,几年后被折磨,精神郁闷, 二十出头就走了。这聼起来像电影和小説里的故事 却是 发生在她身边的真实。母亲 想要找一个自己爱的而又真正爱自己的人,她一心要嫁给父亲。

而父亲知道,要娶到母亲,必须过她舅舅 这一関。舅舅家什 麽东西都不缺,什 麽礼物都不希罕,他即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又没有万贯家产,他有的是他的才能和他对母亲全心全意的爱, 他该怎麽办呢?

父亲带到她家的 见面礼是一份装订的剪报,里面都是他在报上发表过的文章报道,还有一幅裱 煳精美的他自己手书的对联,舅舅看这见面礼不俗, 颇有新意,很是歓喜。坐下来摆龙门阵,从抗日时局到官场内幕,从商场行情到囯共之争,分析得清清楚楚,讲得头头是道。舅舅倒也不是封建脑筋,看这年轻人肚里有墨水,还有一股闯劲,将来前程不错,前车之鉴,既然母亲愿意,他也不反对。 他送给父亲的礼物是一支 派克金笔。父亲不想高攀,也不想沾舅舅 的 光,他相信凴自己的能力,他能让 妻子儿女过上好日子,他要求母亲结婚后,不再用娘家的钱。

1944年母亲 从华西大学毕业后,就和父亲在重庆结了婚,马寅初先生 作爲他们的証婚人主持了他们的婚礼。 婚后,他们没有住进舅舅 送给母亲的 南温泉的别 墅, 而在新民报社附近找了个房子,这样父亲上下班比较方便。

刚大学毕业的母亲和她和好友正芳办起了她们梦想已久的杂志 “妇女与家庭”,她们要通过杂志宣传 自己的的理念,。母亲曾写过一篇杂文叫做“牵牛花和金丝鸟”,她写道,牵牛花虽然美丽,但只能攀绕在竹子上, 一旦离开她赖以 攀绕的竹子, 就会死亡, 関 在笼里的金丝 鸟虽然高贵,但没有自由,只是权贵手中的玩物。 新时代的新女性要自立,自强,要独立和自由。 她们还介绍了当代优秀新女性的代表人物, 像冰心, 何香凝,宋美龄。。讲了一些年轻人反对包办婚姻,争取婚姻自由的故事,也揭露了包办婚姻造成的悲剧, 其中就有她表姐的 故事。她们从写稿 组稿, 到 排版, 较对, 印刷, 拉广告, 发行,全都自己干, 好在年轻人 精力充沛, 干劲十足, 父亲有时间也帮她们写些稿子, 提供些消息。 由于这方面的 题材以前的报纸杂志讲得不多,他们的几期出下来, 在重庆的 中青年知识女性中已有些影响,还有一些年轻人写信给她们 讲自己的故事,虽然前几期她们还赔了点钱, 但看来杂志是向兴旺的方向发展。

要说她们这个杂志讲的是妇女解放,应该和政治无关, 但偏偏又扯上了关系。 事情是从一篇 文章“佳丽之死”开始。 她们有一高中的好朋友,长得非常漂亮, 被四川军阀 杨森看上,杨森三教九流的女人玩腻了, 想找个清纯的洋学生换换口味。 就花了些钱逼迫她家,这个女孩子就成了他的第九房姨太太。两年后, 这个女孩子因受虐郁闷, 二十岁就去世了。 当时在四川还是个大新闻。 作为她的同窗和好朋友,母亲和正芳要为她出口气, 讨个公道,“佳丽之死” 这篇 文章就是以这件事为基础写的, 虽然没点名, 但大家都知道说的是谁。

杨森当时正准备竞选 省参事, 这件事让他很丢脸, 派人把这期 杂志从各发行点都抢走了, 还留下狠话,要她们不要再过问他的家务事。年轻气盛又嫉恶如仇的母亲 咽 不下这口气, 要和杨森公堂见。母亲这时已怀孕, 父亲不想让她受到伤害,坚决要她就此打住。 这样, 母亲的“妇女与家庭”仅仅几个月的寿命就夭折了。 这是他们毕业后走上社会受到的第一次挫折。

1945 年 8 月15 日, 是中国近代史上最值得庆贺的一天。母亲回忆说, 那天, 她听到外面乒乓的响声, 以为又是日本飞机来轰炸,抱起刚刚满月的我就往门外跑, 到了街上, 看到 人山人海, 鞭炮乒乓 , 中国人民经过八年艰苦的 浴血奋战, 终于迎来了抗日战争的胜利,日本鬼子投降了! 父母亲给我起名叫平, 表达了他们对未来的期望, 老百姓对和平的期盼。

祭文:后辈楷模,英灵永存

后辈楷模,英灵永存
纪念亲爱的爸爸妈妈(姥爷,姥姥)

慈父亚君,周氏先祖。铜梁学子,向往光明。
重大学潮,拥戴寅初。采访主任,《新民》成名。
声讨老蒋,采访泽东。不畏强权,身陷囹圄。
多方营救,北上进京。《军政》培训,就职《人民》。
发行战线,仍有创新。传播加速,首用传真。
文革含冤,苦度数年。改革春天,斗志再燃。
民办社大,蜀中为先。奔走斡旋,全仗周君。
壮志未酬,病魔缠身。灯烛将尽,神思不断。
一生无求,藐视金钱。理想天高,晚辈传承。

贤母淑世,秀外慧中。屏山僻壤,飞出凤凰。
学潮离校,华西再造。反叛传统,女性之骄。
三人起灶,独办杂志。重庆轰炸,九死一生。
夫君被捕,奔走呼号。绕道香港,携女北平。
北京妇联,主编《跃进》。昼夜挥毫,烟蒂满缸。
连续三年,三八旗手。央报一版,照片头条。
辉煌一页,全家荣光。浩劫十年,精神创伤。
审时度势,性情通达。教子有方,三女成器。
迒俪情深,相濡以沫。携手四十,不弃不离。
百年变迁,四代见证。后辈楷模,英灵永存。